沈洋,一个低男中音的温柔
在北京时间3月6日晚结束的亚冠1/4决赛首回合一场焦点战中,山东泰山在主场1-2惜败给横滨水手,错失了晋级的先机,本赛季3战对手均遭失利。本场比赛,泰山王牌外援克雷桑因伤缺阵,这也让泰山的攻击力大打折扣。
一个人声,一架钢琴,24首诗,110分钟。
4月14日,在左岸音乐节,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完成了乌克兰作曲家瓦连京·西尔韦斯特罗夫(Valentin Silvestrov)《无声之歌》(Silent Songs)的中国首演。
《无声之歌》里的24首诗,包括普希金《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莱蒙托夫《孤寂的白帆》,叶赛宁《秋天的歌》,济慈《冷酷的女妖》,雪莱《岛》等。西尔韦斯特罗夫说过,“我向诗歌深鞠一躬,等待诗歌自己歌唱”。
在世界范围内,《无声之歌》鲜少上演。出于美学目的,作曲家对这部作品的演绎有着苛刻的要求:24首歌一气呵成,没有间隔和休息;要在私密的小型演出场所上演。这对表演者和观众,都提出了挑战。
沈洋走进TRI第三空间
十几年前,沈洋第一次听《无声之歌》的唱片,就被这部作品深深打动。他说:“如果我是一个作曲家,我写出的作品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这是我梦里的音乐。”
十几年后,沈洋终于在TRI第三空间,用作曲家要求的方式完成了《无声之歌》全本表演,现场只有200多位观众。前排的观众,近得能听到他的呼吸。
黑暗里,一束追光打在沈洋身上,194cm的大高个,显得温柔了许多。在钢琴家娜塔莉亚·卡图科娃的琴声中,他浅唱低吟,像是喃喃自语诉说一段回忆,关于逝去的青春、离别的爱人、寂寞的旅程、被遗忘的故乡……
在这个春夜,在奢侈的110分钟里,观众们仿佛跟随着他的歌声度过了一生中的24个片段,那些如诗如歌的瞬间。
沈洋演绎《无声之歌》
向内与向外
《无声之歌》里,有7首普希金的诗。
在上海音乐学院求学时,沈洋时常跟这位诗人“见面”。每次从上音走到上音附中,必然会经过汾阳路、岳阳路和桃江路的街心三角,梧桐掩映的小小广场上,静静伫立着普希金铜像。
这尊铜像最早为1937年普希金逝世100周年时,居住在上海的俄国侨民集资建造。铜像在时代变迁中经历了三拆三建,如今这尊,是1987年在原址上重建的。
在王家卫的《繁花》里,普希金铜像成为“李李”楼下的独特风景。那集片尾字幕出现了一句普希金的诗:“一切都终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
沈洋自己也写诗,但并未公开发表过,他把那些诗留给自己。他说,诗歌比音乐浪漫,音乐很抽象,但诗歌很具体,它的每一个字,是拳拳到肉的。
《无声之歌》里有两首诗,是沈洋翻译的。一首是叶夫根尼·巴拉廷斯基的《曾经风霜雨雪》,一首是瓦西里·茹科夫斯基的《伙伴曾经几何》,后者是《无声之歌》的尾声,一首怀念故友的诗,他译成了六言古体诗。
沈洋与钢琴家娜塔莉亚·卡图科娃
沈洋唱过许多艺术歌曲,歌词都来自诗歌。在上音读书的时候,他就录制过舒伯特声乐套曲《冬之旅》的唱片,也是24首诗歌,描绘一幅冬日的萧瑟图景,一个失恋的年轻人彷徨踟蹰。这些年,他不断重演这部作品,和钢琴、弦乐四重奏、合唱团合作,每一次,都在探究和尝试新的表现手法。他在这种持续不断的探究中,尝到巨大的乐趣。
两年前,沈洋的《玉亦万重——歌中的唐诗之路》音乐会在上海上演,他演唱了22首全世界作曲家为唐诗谱写的艺术歌曲,歌词包含英语、德语、俄语、瑞典语、捷克语等7种语言。
一首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他用德语、英语、汉语三种语言唱起,三首作品分别来自瑞典作曲家埃米尔·冯·舍格伦、英国作曲家西里尔·斯科特、中国作曲家叶小纲。同一首唐诗,激发出迥然不同的旋律。
《无声之歌》里的许多诗,也曾被拉赫玛尼诺夫、柴可夫斯基等著名作曲家谱写成音乐,为乐迷熟知。但沈洋认为,瓦连京·西尔韦斯特罗夫的音乐,赋予了这些诗歌全新的美学体验。
“他舍弃了音乐的力度乃至速度,或者说一种兴奋度和戏剧性。他不那么注重音乐外部的表现形式,而是让音乐回归内心最深处,回归思想。”沈洋说。
演出前,在TRI第三空间后台
通常,演唱一首歌,是一个“由内向外”的过程,演唱者先去感受和理解音乐,然后去反射,送到观众跟前。但沈洋认为,《无声之歌》是“由内向内”的,演唱者把歌唱给自己,把音乐留给自己。“西尔韦斯特罗夫的音乐创造了一种不一样的美学,一种不一样的体验。”
幸运的是,在上海,西尔韦斯特罗夫和沈洋,都遇到了知音。110分钟,沈洋坐在那把椅子上,沉浸于诗与歌之中。歌与歌的间隙,没有人鼓掌,只偶尔有人小声地咳嗽,没人忍心打扰这安宁。有个女孩闭上眼睛沉思,有个中年男人悄悄擦掉眼泪。
唱完24首歌,沈洋说,他处在一种幸福之中。“我感觉不到观众的存在,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
观众懂得。音乐会后,一位观众在小红书上写下:“沈洋的音色和技巧无须多言,我喜欢他的低吟和娓娓道来,即使悲伤,也不那么凄凉,即使在昏暗的剧场,也能看到一束光亮。”
另一位观众写下:“他虽然分享着这一切,却又并没有融入人群的想法,那些逝去的经历纵然包含着喜悦与失落,但就如同歌词中所说的那样,已经没有了悔恨,终会被放下,那是一种被时间之流冲刷过的淡然。那么舒缓,那么静谧,却又意味悠长。”
沈洋与钢琴家娜塔莉亚·卡图科娃
宏大与幽微
《无声之歌》是瓦连京·西尔韦斯特罗夫创作的转折点。
他年轻时曾探索各种先锋音乐技法,创作了许多实验性的音乐,随后进入了一个极简主义阶段。1973年至1977年间,他创作了《无声之歌》等一系列作品。那时候他还不到40岁,仍处在探索自己音乐语言、确立自己美学观的过程。
西尔韦斯特罗夫身上的探索精神,让沈洋心有戚戚焉。“人生很短暂,我宁肯做那些费劲的事,那些从0到1的事,而非从1到100的事。如果有很多人在做同一件事,你不需要再去重复。”沈洋说。
在唱歌这件事上,沈洋无疑是一位“天赋型”选手。出生于天津音乐世家的他,16岁才真正开始系统学习声乐,23岁就拿下声乐界“奥斯卡”——英国BBC卡迪夫声乐比赛金奖。
沈洋
这些年来,沈洋频繁登上卡内基、大都会、林肯中心等世界知名舞台,与众多国际顶尖乐团和指挥合作。他是迄今唯一一个同时登上柏林爱乐和维也纳爱乐乐季的中国音乐家。
低男中音介于男中音与男低音之间,不同于男高音的高亢明亮,他们的声音低沉深厚。这让沈洋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很年轻的时候,他就在各种歌剧里扮演“父亲”。
在天赋之外,持续的好奇心,不懈的探索似乎更加重要。沈洋从浩如烟海的文献中挖掘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作品,也首演了许多当代作品。他指挥过上海爱乐乐团,还办过摄影展。
沈洋
沈洋说话语速很快,有一种天津人自带的机敏和幽默。跟他聊天,你会惊讶于他对万事万物无尽的好奇心。无论是聊音乐、诗歌、摄影,还是餐桌上的一盘茄子,他都聊得头头是道。他建构起了一套庞大的知识体系,以及审视世界和人生的方法论。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在沈洋那里,未经审视的作品,不会轻易去唱。“我常常觉得,对音乐的思考,比表现更重要。如果只是单纯模仿,看到的跟别人看到的一样,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经过了深思熟虑,把你的思考表现出百分之一,才是真正好的艺术。”
在他涉猎的广泛的音乐作品当中,他偏爱那些“极端”的作品,那些最宏大和最幽微的作品,前者如瓦格纳鸿篇巨制的歌剧,后者如短小凝练的艺术歌曲。
沈洋与上海回声(Echo)合唱团演绎舒伯特《冬之旅》
今年,沈洋将和指挥家杜达梅尔演绎贝多芬歌剧《费德里奥》,足迹将遍布洛杉矶、巴黎、巴塞罗那、伦敦。随后,在英国格林德伯恩歌剧节演瓦格纳歌剧《特雷斯坦与伊索尔德》,连演八场。
沈洋说,舒伯特一生只活了31年,写下了600多首艺术歌曲。而瓦格纳写《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时间跨度,长达20多年。“艺术歌曲就像我们生活的点滴,如同跟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而瓦格纳的歌剧,结构如此庞大哲学思想如何复杂,如同跟一个人度过了一生。”
沈洋演完《无声之歌》的夜晚,意犹未尽的观众们久久不愿离去。他们跟随沈洋,走进复兴中路的夜色里。许多人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再听到《无声之歌》的演绎?会不会录制唱片?
沈洋也不知道答案。
演完《无声之歌》,朋友和乐迷来后台祝贺
在他看来,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也不可能两次听到同样的音乐。声音是时间的艺术,听过就再也不存在了,能够真正存在心中的,唯有一种感受,而这种感受是无价的,是最珍贵的。
夜风是暖的,梧桐抽出新叶,普希金的铜像依然矗立在那里。音乐与诗歌,此刻都融化在这座城市里。